“快看，路亚又苦着脸啦！”
“丧门星！丧门星！丧门星！”
几个小孩把路亚围在墙角，我把他们撵走，不许欺负我的路亚。
路亚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，以前挺活泼开朗，不知怎的，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，最近总是哭丧着脸。我问她发生了什么，她就是不说，再问就哭，慢慢我就不敢问了。
那些调皮的孩子就借此嘲笑她。
我跟他们不同，他们只是笑，我会问原因。
“怎么了，路亚？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？”
“哈利！”
她走到我旁边，眼泪汪汪看着我。
“哈利你看，小草死了！”
她指着校园草坪上一棵干枯的草。整个草坪都是青青的，只有那一棵发黄了。
我想这点小事不至于哭吧。
“没办法的事，秋天到了啊……”
“秋天到了小草就要死吗？”
“大自然的规律……”
“秋天到了小草就不能活吗？”
“也不是说不能活……”
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，太深的道理我也不懂。
“太深的道理我也不懂，不过明年春天就会长出来的！明年春天！”
就在我拉着他要走的时候，她又回头不舍的望了望那根小草。
“哈利，我们把它埋了吧？”
“啊？小草埋它做什么？”
“它死了，死了就要埋起来……”
她说做就做，蹲在地上，用手挖了个小坑，把那根小草拔掉，放在坑里。
向四周找了找，原来仔细看看还有不少干枯的草，还有一些枯萎的野花。
我在一旁看着，有点想笑。
“路亚，其实，你留着它们，它们明年还会发芽。你拔掉根，它们就真死了。”
“但是它们好可怜，其它都是青的，就它们几棵变黄了……”
我看她这么认真，也只好蹲下来帮忙，很快把能看到的全拔掉埋上，掩了土，她终于松一口气。
“哈利，人会死吗？”
她突然问我。
“啊？人肯定会死啊！”
“都会死吗？”
“都会死！”
“必须死吗？”
“必须死！”
她突然扑到我身上，用力抱紧我。
“不要，我不要哈利死！哈利不许死！哈利要一直陪着我……”
她开始嚎啕大哭起来。
“傻瓜，算命的说我能活一百岁哩……”为了安慰她，我随口编了个谎。
“一百岁不够！一千岁，一万岁！哈利不能死！我不允许你死……”
“好的啦，我不会死的！”
“那拉勾！”
“好，拉勾！”
等到她哭累了，我把她背回家。
第二天，路亚又苦着脸了。
“哈利，你看，小鱼死了！”
她指着河沟里的鱼，远远望去，鱼肚皮翻白在漂着。
“没办法，污染严重嘛！”
“为什么要污染，小鱼都死了！”
“我，我也说不上来……哪里都在污染。大人说污染就污染咯！”
“小鱼就不能活吗？”
“没说不能活啊？”
“小鱼犯了什么错？只是在水里游，就要死！”
我想了想，感觉她说的很对。
“你说的对，小鱼没错，是人错啦！人才该死！”
她又把我抱紧。
“都不要死——鱼不死，人也不死，大家都活着。路亚和哈利也活着……”
“好，都好好活着。咱俩一起活到头发变白，变成两个小老头！”
路亚这时才露出一点点微笑。
但是第三天，路亚发现燕子死了。于是又苦着脸。
我说：“肯定是哪个小孩用弹弓打的！来，咱把它埋了。”
我们一起蹲在地上挖坑。
我教育她说：“植物不用埋，动物埋了才可以变成养料……”
“那人呢？人埋了会变成养料吗？”
“人？人不一样啦，人怎么会变成养料！人死了会被烧成灰，装在一个小盒子里……”
她用手捂住耳朵，非常抵触我的说法。
“哈利，好可怕！哈利不要说了！”
我说：“好，不说。”
但是快到冬天的时候，我也苦着脸了。
我家的小黑要死了。
小黑是我家养了半年的一条狗，最近挑食得厉害，什么也不吃。渐渐饿成皮包骨。
我一看到小黑颤巍的身体就想哭，它为什么不吃食呢？
路亚来了，我们两个小孩像年轻的父母，抱着虚弱的“孩子”哭成泪人。
小黑死后，我们瞒着爸妈，把它偷了出来。因为爸爸说要把它吃了，虽然貌似是开玩笑，我可不能冒这个险。
我和路亚把小黑的尸体装在纸壳箱里，我骑上自行车，带着路亚，路亚抱着小黑，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。
终于累到骑不动了，我才停下来。找了一个好地方，开始挖坑。
我们不说话，把坑挖得很大很大，埋了小黑，掩上土，拜了几拜。才往回走。
天都快黑了。她坐在自行车后座，把我抱得紧紧的，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前面来了一辆车，车灯很亮，闪了我的眼。
我左手挡住眼睛，右手一个不留神，滑手了。自行车倒了，我和路亚都跌下来。
汽车碾过路亚的身体。
回过神来，我看到路亚在吐血，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。
“路亚，别吓我，你起来！”
我抱住她，她却没有反应，司机逃得远了，黑乎乎的大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。
“路亚，别闹了，你不是最讨厌死的吗？”
我发现她没有了呼吸，才开始哭喊起来。
“路亚！路亚！”
谁会听得见呢？
“路亚，你听见了吗？听见就别躺着，我们说好一起活着的，都拉勾了。”
“路亚！路亚！”
“一千岁，一万岁，你都忘了吗？”
我把路亚抱在怀里，嘴里一直嘀咕，最后我都忘记嘀咕什么了。
大人来了，他们要夺走路亚。我不让他们得逞！我一直紧紧抱着她，谁都不能夺走我的路亚。
我感到她的身体渐渐发凉，手脚渐渐僵硬，就哭晕过去。
后来，我听说阿姨死了。丈夫和女儿相继罹难，让阿姨心灰意冷，在一个雨夜上了吊。
我也终于知道路亚苦脸的原因。
路亚目睹了她父亲的自杀！
那是深夜，路亚偶然从梦里醒来，看见父亲坐在阳台上吸烟。
“爸爸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父亲没有理她，坐在那一直吸，红色的火煋像幽灵浮在夜中。
路亚开始害怕起来，大叫，“爸爸！妈妈！”
父亲看也没看她一眼，起身拍拍身上的烟灰，径自从楼上跳了下去。
等妈妈出差回来时，一切都晚了。
据说路亚还看到了父亲摔坏的尸体。
叔叔死了，阿姨死了，小黑死了，路亚死了。
我的路亚……
我开始变得忧郁起来，看什么都想哭。
看到枯黄的小草，我想哭。看到飘零的树叶，我想哭。看到翻着白肚子的鱼，我想哭。看到燕子，我想哭。
“哈利不许死！”
路亚的声音一直在我脑海里回响，我记不起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，只有这句特别清晰。
“快看，哈利又苦着脸啦！”
“丧门星！丧门星！丧门星！”
我缩在墙角，拼命把头埋到胳膊里，尽情地流泪，不去管他们的笑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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